本报记者 聂敏宁 本报通讯员 李良俊
19岁,被迫务农的他一心想吃上“皇粮”。蛰居乡村,闭门苦读,辗转苦修,他拿到大学文凭。
29岁,彷徨无助的他意外圆梦。置身深山,乐在其中,乐业安身,知足感恩之情溢满忙碌清苦的生活。
39岁,他穿上法袍。苦蒿茶氤氲的香气里,苦乐相伴,华发早生的他开始了人生新的修行……
他叫何礼东,营山县人民法院老林人民法庭庭长。在法院工作的14个年头,14次获得优秀公务员、先进个人,多次获得办案标兵、优秀庭长,他所带的法庭年年被评为先进集体;担任法官以来,年均办案210件,所办近800件案件,无一上诉,自动履行率达100%。
遇挫不屈的追梦人
1971年,何礼东出生在营山县福源乡农村,兄妹二人,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。
家处深山,虽然也受到重男轻女思想影响,但父母对何礼东要求格外严格。干活、读书,父母都亲自“监督”,不允许他有丝毫偷懒,并不时向他灌输只有先吃苦才能吃“皇粮”的思想。
1990年,顶着巨大压力的何礼东高考发挥失常,劳累过度的父亲得知消息,一病不起。
高中文化,在当地农村算得上是“文化人”。为让父母彻底放弃送自己复读的念头,何礼东和同样高考落榜的周素群结了婚。
婚后,二人贷款在福源乡场镇办起了民办小学,很快赢得了学生和家长口碑。一年后,学校规模扩大,何礼东挖到了“第一桶金”。
还清了贷款,家庭生活得以改善,一向开朗的何礼东却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。
妻子知道他的“心病”!
“你放心准备吧!学校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。”看着日渐消瘦的丈夫,心痛不已的周素群给何礼东打气。
“你现在收入不错了,不要这山看到那山高,端个‘铁饭碗’也同样是吃饭!何况你是一个农民,考‘国家饭碗’连资格都莫得!”亲戚们委婉劝说。
何礼东知道实现“皇粮”梦的难度,但植根在骨子里的信念真实而笃定,“愣头青”的他决定“赌一把”。
1993年,何礼东参加成人高考,如愿踏进大学校门,到西华师大英语专业函授学习。随后,他继续深造,获得了中央教育学院本科学历。
十年苦学,辗转苦读,对家庭没有贡献却不断索取,茫然的何礼东内心也有过苦痛挣扎,他曾多次怀疑过自己,但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放下追逐的脚步。
大学毕业后,为了减轻妻子压力,何礼东到朋友经营的农家乐担任管理人员。闲暇之余,他刻意学习了《公共基础知识》、《公务员基本常识》等相关知识。
2000年5月,获知营山法院招考书记员,何礼东立即报名。当年9月,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被营山法院录取,分配到离家70多公里的老林法庭。
知足感恩的“赤脚汉”
老林法庭位于距县城50公里的一个山顶上,四周群山环绕,辖9个乡镇14万人口。
当时的法庭租房办公,条件非常艰苦,但对于一心想当公务员的何礼东来说,只要端上“铁饭碗”就了却了心愿,他原本就没打算挑剔。
庭审、调解时作记录是书记员工作的“重头戏”。农村人土话、方言多,记录速度跟不上,加之抓不住重点,刚到法庭的何礼东“赶不上趟”。
夜晚,他打开收音机,边听边记,最后再根据回忆弥补,在记录上圈点,删除“口水话”等没必要记录的文字。周末偶尔回家,他叫朋友们一起摆龙门阵,录音的同时自己“奋笔疾书”,苦练速记,然后对照录音逐字逐句揣摩记录缺失的地方,他很快掌握了记录技巧。
为方便当事人,送达、开庭及调解,往往需要深入农村办案。车辆无法到达的地方,只能依靠步行,很多时候需要走上4、5个小时。
前几次的送达和开庭,路途不远,步行对何礼东而言不过是“小儿科”。
一个多月后,何礼东却遭遇了人生最“恐怖”的经历。
陈大寨村民陈龙印不赡养76岁的母亲被起诉,何礼东主动要求前去送达。
陈龙印家住海拔800多米的山上。中途休息时,何礼东无意间回头,发现刚才经过的地方全是悬崖峭壁,恐高的他当即双腿发软,无法站立。
在村干部的牵引下,心惊胆战的他脱掉鞋袜,光着赤脚,手脚并用“爬”到了陈龙印家,送达完后又“坐”着挪到了山下,前后花了近8个小时。
后来的开庭、调解,何礼东又硬着头皮先后3次“走”进陈大寨。每一次,他的腰板都比前一次“硬朗”。
“法庭工作弄门(指这么)苦,你还是回来继续教书嘛!”到法庭工作不到三个月瘦了一大圈,父亲心疼地说。
“国家给了这么好的政策,让我一个农民幸运地成了公务员,天晴落雨都有工资收入,不做事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嘛!”何礼东用“待遇”安慰善良的父亲。
记录、装订、送达,日子机械重复,内容单调繁琐。知足的何礼东却从中悟出自己的“取乐之道”:把每一次记录当作“故事创作”,在原滋原味的基础上力求语言精练,紧扣重点;把每一次装订当作“出书”,尽量保持整洁、规范;把每一次送达当作“旅行”,学习农村方言,熟悉村规民约,了解人情风俗。
“知足才有良好的心态,感恩才不会怨天尤人!”同事向他讨教快乐的“秘诀”,何礼东的回答平淡却真实自然。
何礼东不是口头的“乐天理论派”,他把知足和感恩落实到了行动上。
14年来,他已经记不清写烂了多少笔头,磨破了多少双鞋,调解了多少案件,缝合了多少亲情,但他清楚地记得辖区每一个村组的乡间小路。
14年来,无论春夏秋冬,天晴下雨,他都按照和当事人的约定准时“赴约”。很多次,路遇暴雨,他都提着鞋赤脚赶路,“赤脚法官”的称谓在当地悄然传开。
办案巧用“三板斧”
在当事人眼里,书记员何礼东不过是一个给法官“敲边鼓”的角色,只有调解时他才可能“插上话”,何礼东心知肚明,但内心毫不计较,工作热情丝毫不减。
业余时间,他自学法律书籍,自考拿到了法律专科、本科文凭。单独调解案子,他“储备”的法律知识已经游刃有余,自己并不在乎“名份”。
2008年秋,一次调解让颇为自信的何礼东感觉很“没面子”。
龙伏乡村民毛晟是出名的“刺儿头”,和儿子毛军是“生死冤家”。因儿子不给赡养费,毛晟将儿子告上法庭。立案不久,毛军出了车祸,毛晟居然跑到寺庙烧香,求菩萨“保佑”毛军早死。
何礼东多次召集二人调解,批评毛晟的错误言行,并用血脉亲情打动他,促使毛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。但无法原谅父亲的毛军要求作亲子鉴定,欲“澄清”二人之间关系。
数次调解,双方最终达成协议。不料签字时,毛军以“书记员资格都莫得”为由,拒绝签字。案子最后不得不判决并强制执行。
受了“刺激”的何礼东决定参加司法考试,他一直后悔原本可能缝合的父子情因自己的“身份”问题而彻底破裂。
2010年,何礼东通过国家司法考试,成了助理审判员。
身份变了,但案情却没有太大变化,多了一份自由裁量权,却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。
基层法庭的案子,大部分都是离婚纠纷、民间借贷等,案子小,但闹上法庭的,矛盾都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。迳行判决,执行难以到位。强制执行,亲情破裂,甚至酿成“世仇”或者家族矛盾,埋下诸多不稳定因素。
长期和当事人的互动“磨合”,对工作的细心琢磨,何礼东总结出了办案“三板斧”:借火摸心理底线;借力“围点打援”;借步真情感化。
“只要当事人到现场,我就有90%的把握调解成功!”多年的调解经历,何礼东对自己信心满满。
2012年初,在县城经商的罗辉通过陈灿向二龙镇居民刘平借款。陈灿以自己的名义出具了借条。
多次催收无果,刘平将陈灿告上法庭。陈灿称“我一分钱都没用,和我无关”。罗辉称已通过给付电话充值卡的方式,先后给了刘平数百张卡,价值5万元。庭审期间,三人各自找“说客”给何礼东“打招呼”请求关照。
休庭后,何礼东通过摆龙门阵的方式向三人“借火”,让其发泄内心怨气。
三天后,三人的“底牌”被摸清:陈灿收取了“介绍费”,刘平收了充值卡、利息;罗辉只愿给付抵扣后的金额。
事实清楚,何礼东开始向“说客”借力,向其讲明三者之间的法律关系,把“说情人”变成“调解助手”。之后,何礼东向同事和村组干部、“说客”一起“借步”,登门开展法律释明和思想工作。
仅仅一周时间,原本剑拔弩张的三方达成协议。
判后的亲情缝补、邻里关系修复,何礼东颇有心得。
“当事人都或多或少有一定的人际关系,有时案子还没到,说情的人就来了!”
何礼东对说情者既“怕”又“不怕”。“怕”的是当事人找到和自己关系要好的朋友或者领导说情。“懂理懂法的还好说,实在蛮不讲理的就只好让时间和事实作证!”“不怕”的是说情者一般和自己是熟人,沟通好了,调解成功的“砝码”就加重了。
“农村人不爱说大道理,话的‘药性’猛,但‘疗效’不错。法官碍于角色不好表达的意思,他们几句土话一讲,可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。”何礼东“借梯上楼”的调解技艺很受同事梁松柏称道。
最爱深山苦蒿香
老林人素有种植苦蒿的传统。苦蒿葳蕤繁茂的枝叶,泡茶提神,擦肤止痒。多年来,苦蒿茶香早已融入何礼东的血液,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片土地。
2002年,妻子周素群用办学的积蓄3万元在县城购房,把儿子送进了城里最好的学校。
2005年,周素群瞒着何礼东在老林镇租了门面,干起了个体,并和婆母一起搬到法庭。
2008年,儿子因疏于管理成绩下滑,为避免他学坏,何礼东把儿子转到了老林中学。
对于在乡镇生活,周素群从无怨言。把儿子转到乡下读书,作为母亲,他心疼儿子,但她更清楚丈夫的内心。
“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份工作,我晓得他舍不得!这些年,他内心也不轻松,没时间顾家,我晓得他对家人的愧疚。虽然我很累,但我为他感到自豪!”周素群的话理性而真挚。
这种无言的支持在一场车祸后有了“动摇”。
2009年的一个周末,何礼东和同事按计划到玲珑乡调解案子。途中,他们乘坐的长安车突然失控,顺着30多米长的山坡滑到了一个坎上。一米外,50多米高的隘下遍布乱石。
庆幸之余,同事打起了退堂鼓。
“我们没受伤,今天不去,不仅仅是失信的问题,如果廖兵出去打工了,以后找他就难了!”何礼东执意坚持。
超过约定时间一个多小时后,满身泥泞、手提皮鞋的二人出现在廖兵家院坝里。得知二人为了自己离婚的事差点丢掉性命,廖兵连声道歉。
“我们命都不要,来撮合你两口子,你可能还是要给个面子哟!”何礼东打趣地说。
接下来的半小时,何礼东施展开“三板斧”。“第二招”还没派上用场,廖兵当即承认了自己实施家暴的错误,并表示一定和老婆和好。
调解回来,何礼东在床上躺了三天。
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妻子再也忍不住了,坚决要求他回到县城工作。
“这回说啥都不得依你,必须调回城里去,你不好意思开口,我去找你们领导。命都不要了,你还是该为父母、我和娃儿着想嘛!”结婚以来,周素群第一次发火。
“在这里生活了14年,我和当地单位、群众关系处理得非常融洽,真的舍不得他们呀!再说进城要重新建立人际关系,重新适应环境,我怕自己适应不了。”“再等等吧!我现在正在准备司法考试,等作了法官,回去也体面一些呀!”面对妻子的愤怒,何礼东打起了“太极拳”。
这一等,5年过去了!
深爱他的妻子再也没有提过回城的要求,有的只是更多的付出和默默的支持。
法庭楼上简易的三居室,是何礼东呆了14年的“家”。
简洁的木板床、简易的饭桌椅、陈旧的沙发、电视、冰箱……
“家里并不是没钱买家具,前些年办学有点节余,我经营的店子生意也还可以,他一直说先将就着,把钱节约下来,等老了和我一起出去旅游……”妻子周素群笑着说,眼里始终流露出对丈夫的关爱和对以后生活的憧憬。
“等我退休了,我一定兑现我的承诺,带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说这话时,何礼东习惯性地拧开了装着苦蒿茶的茶杯,透过溢满茶香的氤氲蒸汽,笔者看到鬓角泛霜的何礼东眼里含着柔情歉意的泪花。
通联:四川省南充市中级人民法院政治部 李良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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