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良俊
深山,烟村,田垄。
日暮西山,驱车营山县老林镇,一路但见层林尽染落日余晖,天边酡红如醉,两岸青山横卧在碧蓝的苍穹之下,一河碧水逶迤前行。微凉的风努力地吹开夜的黑网,带着清澈的凉意拂动树梢,飘摇着一种别样的美丽。
久居闹市,突然置身静谧的乡村,觉得贪婪的呼吸就是一种最为原始的幸福。欣喜之余,潜意识告诉我,这不是什么世外桃源,这只是一个基层法官扎根14年的穷乡僻壤。
目的地老林法庭坐落在公路旁的山坡上,依山而建。暮色四合,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梢洒向略显破旧的法庭办公楼墙面,投影斑驳迷离,一切显得那么祥和从容、幽雅宁静。
法庭里,就着白炽灯光,采访的主人公何礼东和上访户老彭正在“拉家常”。见我突然到访,何礼东连忙起身招呼,为了解“原生态”的他,我示意他继续谈话。
入夜。星光点点,天地寂寂,田蛙交相演绎的夏日兴奋之声,不时传入耳膜。匆匆晚饭后回到旅馆,习惯了城市生活的我,百无聊赖地反复翻看频道不多的电视节目,而后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。
天明,按照既定思路开始采访。个人成长轨迹、家庭状况、工作成绩及经验等,“问答式”的对话因主人公何礼东的“健忘”和讷言显得异常艰难。
“在法庭14年,每天做的事都差不多。听多了,案子办多了,找到法庭来的人,看一眼就可以把他的真实想法猜个八九不离十。”何礼东无意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兴趣。
一周的跟踪追随,辗转采访,何礼东的心路历程、追梦岁月逐渐清晰。
高考落榜被迫成家,办学立业追梦“皇粮”,坚守深山知足感恩,妻子放弃事业扎根法庭,儿子从城里转回乡下读书。在我眼里,何礼东和我走过的路呈现出两条看似平行去完全相反的生活轨迹。
19岁,他高考落榜成为地道的农民,我师范毕业成为国家干部。23岁,他抛弃日益壮大的事业,进入城内深造;我离开落寞的乡村到乡镇任教。29岁,他从城市转到农村;我从农村调入县城。他39岁时,我俩有了人生第一次交集,同时参加初任法官培训。
各个转折年龄点和时段的巧合,诠释了我俩不同的追梦之路。同样年过不惑,一路曲折蹒跚之后,何礼东的脚步定格在老林这座深山里,感悟日子安宁,知足而快乐。而我,一路顺风顺水,在城市的钢筋混泥土中体验生活繁忙、岁月静好。
14年中,何礼东几乎没有正常的周末。刚到法庭工作时,他最大的“奢侈”是在周末扛上一尾钓竿,在宁静的乡间河畔放飞身心。后来,工作任务太过繁重,他不得不把这唯一的爱好束之高阁。由于职业原因,性格外向的他被迫远离娱乐,放弃聚会。5000多个日日夜夜,他蛰伏于偏僻的乡村,日子怎么想都是单调枯燥。
7天里,日行山间,夜宿山顶,远离城市霓虹华彩,乡村生活的寂寞伴着烈日灼烧皮肤后的刺疼、大腿的酸痛,我曾几度产生逃离念头。但每看到何礼东扛着国徽上路,满脸愉悦地穿行在大山里,好奇心又驱使我不断产生寻求他快乐根源的欲望。
一路上,听他絮语人生,“偷拍”他汗流浃背的身影,看当事人真诚而感激的笑脸,感悟他纯朴言行背后的知足感恩、柔软善良,身体的疼痛和心情的烦躁慢慢消隐,快乐逐渐弥散、充盈。
慢慢数来,在法院工作的8年多时间里,我近距离接触了不下30名基层法庭的法官。不得不承认,这是一个让人感动、让人温暖的群体。
为了化解农村家庭矛盾,平息乡邻纠纷等一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,他们不分白天黑夜,无论寒冬酷暑,只要能解开当事人心里的结,总是及时出现在农家院落、田间地头,用踏实的脚步、质朴的语言、智慧的大脑,尽力维护着一方安宁。
升迁和待遇,日趋年长成熟的他们早已淡忘;家庭和朋友,在愧疚中早已被日益繁重的工作取代;问候和笑脸,或许是被遗忘的他们唯一的心理慰藉。
人,生来就有追求幸福的方向感。在既定的方位里,人群熙熙攘攘,个体在其间艰难跋涉,定位不同,幸福指数迥异。同样身为法官,呆在机关中的我,因为“爬格子”而少了在乡间的奔波之苦,稿子发表后的愉悦,和身处基层法庭的法官结案后体验到的喜悦,注定是异曲同工的幸福。
8年多的采访,我多次遭遇过法庭法官们被指责、辱骂的场景,感受过他们被误解、被诬陷的辛酸,看惯了他们忍饥挨饿、熬更守夜办案的生活,但也体会到了他们历经曲折后成功的欢欣,以及植根于骨子里的那份淡定安宁。
细细想来,这份安宁,是他们办案时感性平衡和理性觉知的良药,更是他们对人生洞察和角色定位后持续反省修为的镜子。
一直以为,用安宁照亮生活的人,内心定有温柔感动。藉着这份安宁,基层的法官们得以在个案的简单追逐后获取短暂的成就感,在案件的叠加中让内心更加透明、澄澈、宁静。
由此,我不得不敬佩这个群体。身处农村,他们于尘世中洗净铅华、滤尽浅薄、去除粗率,早已把安宁活成一种习惯。这样的习惯,伴随的注定会是理性睿智、知足常乐的人生。
通联:四川省南充市中级人民法院政治部 李良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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